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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辑手记

立秋之后，酷暑依旧。偶读日本江户学者山田优子的新作《和服草子》，似心中有一阵清风拂来。这是一部以和服为媒，探讨织物文化历史和美学的散文集。如系联几年前读过的《枕草子》那部书，更让我读得津津有味。

    其实“草子”一词，是日本江户时代流行的一种文体，记录着日常生活里所思所想的片断文字，类似于我们明清时代的笔记散文。而清少纳言写的《枕草子》（林文月译、2011年江苏凤凰版），更是为人熟知的作品。

    “布有生命”这句话，在书中经常出现，也可谓是作者的主旨。什么是布的生命呢？宏观说来，衣物与食物一样，承载着人类社会历史演化的细节；从微观视角，一棵草花、一衣布织、一堆花纹，无不与个人情感、家庭命运等息息相关。而“布”在艺术和文学中，也自有其生命的律动。“临行密密缝、游子身上衣”，孟郊之诗，已成千古吟唱。大观园群芳于白雪红梅中，一色大红猩猩毡，怡红院里晴雯补的那一袭雀金裘，都蕴藏着“布”的生命史。

    布的生命，延伸到织就的人、裁剪工匠、拨墨画花纹、穿戴的人群，甚至怀想书写它的人。这里潜藏着多少人间烟云。

    想起十多年前，与布相遇，我也有类似的经历。曾去旅游景点的乌镇，记得彼时正是木心先生，从美国返回定居不久。在一家不起眼的小作坊，我第一次观摩了蓝印花布的制作过程。一味蓝靛染料，与布接触，经空气氧化，十几道工序的手工制作，才能形成质朴美丽的蓝印花布。此种手工蓝印花布，有着天然的冰裂纹。而机器染制之物，虽是完美，毫无瑕疵。然而，本非完满，瑕疵，才是真实的生命，也是美之所在。

    布的生命，也在于它的天然，取自大自然植物的材料与染料，经过时间的锤炼，人类情感精神的贯注，长成了各自独特的形态，非人造可为。

    山田优子的《和服草子》一书中，有这样一句话，引发我深长的思考：“打动人心、风格独特的布，多产于经济贫穷落后，或有痛苦历史的地方。比如中国皇宫里，有最好的匠人，拥有世界上最为古老、强大的丝织技术，为什么他们的布却没有打动人心的力量呢？”

    那么，能打动人心的，究生命中那种力量呢？相比华美的和服，山田优子更爱用“粹”这个字，来形容和服质朴的精气神。“粹”于我的理解，为一种回归纯净，发自本心，不为外物所扰的境界。如果以布类比文学，此道理同样适用。我读那些打动人心的诗文，大都出自困厄之境，忧患之时出之。当文学被豢养，无论多高明的技巧，多丰厚的学养，却终究失却了其纯粹两字。

    读高适在军中当小书记员，写下的边塞诗，那种气势古意，与他入朝仕途坦荡时，留下的宫体诗，风格迥异、判若云泥。再读王摩诘，奉命而作不少颂诗，极精巧雅致，却少了“行到水穷处、坐看云起时”的旷达，几让我怀疑是否为王维之诗。无官无爵的曹雪芹，在黄叶村，举家食粥，留下未写完的石头记，却成了古典小说的高峰。文学之“粹”，才是文学的生命力，和打动人心之处。

    “布”本无言，因生命的投射，才有了记忆，进入文学，寄托况味，如沙沙细雨、皎皎秋月。布与人，有了生命和人类精神，才被珍视，永获新生。

清润于2019年6月1日深晚听雨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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